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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什么时候会意识到死亡的降临,是当鲜红的血液从脆弱的皮肤间渗出时,还是当身边的至亲之人在不经意间再无音讯时,又或是他人的身躯在面前支离破碎时,亦或者是见到他们扭曲死状时。我仰着看向落雨的天空,四肢无力地接收雨的冲刷与打击,我看到了雾的形状,并且知道自己从未看到过死亡,对死亡的真实一无所知。我想着漆影选择成为整合运动的那一刻一定是心满意足,他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改变吗,他知道曾经的自己已经死在了那个得知恩人死讯的早晨吗,那个奔向矛盾漩涡的罪人。一切都要回到两天前,我因一场营救行动下回到了久别的故乡——羽丰村。地平线上最初出现的是那颗承载着我童年的大树,初春来临,树上已重新长出萌芽,弥漫着生机的希望;我继续向前,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上露出两根绳子,兴许是给孩子们的秋千,我开始想象秋千的颜色;可再走近些,又一根树枝上露出了新的绳子,我逐渐发觉不对,可内心仍然希望那只是一个修了一半或是年久失修的秋千。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现实永远不是可能性的叠加态,就像是一张被抹上各色颜料的画布,当某件事被确定那现实就一定无法更改,就如眼前破败的村庄,即便我在来到前的夜晚多少次想象,它终究在现实下破灭了。当整棵树的全貌完整呈现,我才确信内心的希望终究是错付,上面吊着的不是快乐的事物,是三具被绞死的白大褂尸体。我走到了树前,这棵树的年龄有多大了呢,似乎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是这么高,时常有人在他厚实的树冠下享受夏日的清风,如今却无人再来。我抽出匕首砍断吊起尸体的粗麻绳,拉着绳子慢慢放下,尸体已经僵硬,脖颈处露着紫色的裂痕,突出的眼球再也合不起了,永远地展示着死时的不甘,直至腐烂。摘下他胸前的名牌,我才回忆起他那扭曲面容外的原本模样,他曾是父亲的同事。“你在干什么!”一个黎博利孩子突然冲了出来,想来大概7岁左右。他伸出手指责我,眼神中没有干错事的虚心,甚至有一种理所应当的骄傲。我继续砍下麻绳,将尸体放在地上。“如你所见,放下对死人的亵渎。这很奇怪吗?”“可他们是坏人。”“把坏人挂在树上就能证明你们是好人了吗?”孩子犹豫了一会,依旧辩解道:“可他们还是坏人,死了也是坏人。”我摇摇头,“死亡是最公平的,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高贵还是低贱,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死亡都能带走我们。死亡让万物都不再有罪。”这话听着好生耳熟,仔细回想会记起多年那场下在村子外的冷雨,我站在雨中,眼前空无一人,有的只是用廉价木材简单雕刻的墓碑。雨水渗进它裸露的纹路,也许不久后就会滋生腐败。土壤之下,一个一生劳苦的人永远的睡着了。墓碑前放着花圈甚至是上周时父亲亲自献上的,看来在这一周内,他无人问津,或许再过上一阵他就在村子的记忆中彻底消失。“女儿,死亡是公平的,无论好坏,一切终将死去。”“可是,斯泰福叔叔明明那么好,那么关心病人,每天都给他们送去粮食,为什么他会死在那个院子,还是被人打死。”父亲抱住湿透的我说道:“女儿,眼泪是宝贵的财富,一旦透支就再也不会有了。许多人只是将眼泪浪费在了单纯天真的童年或是不明所以的爱情,也许他们苍老的泪腺再次分泌眼泪时,他们已至暮年。”“可是…可是如果眼泪不是为了悲伤,还有什么意义。”“女儿,哭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只有此刻的感情。”我的眼角好热,像是被遥远的日光暴晒过一般,可冰冷的雨水没有浇灭那股温暖,甚至带领它们穿过皮肤的褶皱,直到与雨水混得彻底分不清。那份迷茫和遥远日光一起照到了现在,整合运动仍在村中徘徊,他们不像在龙门时那般莽撞冲动,看似充当着执法者的身份。我停在曾经的家门口,里面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可还是止不住地幻想这是一道超脱这片大地的弥留之门,只要打开我依然能回到那个过去的童年,那死去的父亲与我失踪的母亲会将我挽在怀中,一遍遍安慰我那只是个梦,别傻了。推开落满灰尘的大门,落入眼帘的是记忆中我怀念的客厅以及被村民肆意放置的麦秆,不禁感慨童年看似能包容一切的屋子,此刻小得连这些杂物都得折上一次才能放进。不知名的杂草和蚂蚁将整间屋子改造成了它们独特的家园,用自然的地毯替代掉过往的一切。如果不是刻意回想,丝毫看不出曾有过一个三口之家在这儿幸福地生活。是啊,别傻了。我已经放下了,可眼泪迟迟流不下,甚至连在眼眶里打转也成了幻想,也许我也已经透支了我一生的眼泪吧。我不敢再多看那房间一眼,只是低着头走向我自己的房间。我用麦秆盖住我弱小的身躯,将耳朵贴近破败的墙皮,听着外面的声音从白日的喧嚣重返夜晚的寂静。我又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在招呼我,我把手伸向光明中的他。夜晚的村庄除了月亮的光亮什么都没有,朦胧的月光下村落开始清晰起来,而记忆的村庄则开始被现实覆盖般再也找不着踪迹,像是把过去的伤口均匀地刮开露出血肉,月光如同粗盐撒在伤口上,照得我隐隐作痛。皎洁的月亮下,我随黑夜潜入了医院,年少时不可攀爬的高墙被轻松翻越。贴在医院的墙上,我的呼吸吐出白色的雾气,它们溶解在露出砖红的破碎墙皮中,沿着细小的气孔钻入这栋破旧的四层建筑。我贴在其他视角看不到的角落,用钩枪勾住屋顶的铁栅栏一口气升上顶楼,原本我也可以中途跳进某扇忘记关上窗户,但为了避免摇曳的破木窗发出不必要的声音,我依旧选择绕个远路。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医院楼顶,我的视力惊人的好,是作为狙击干员的先天优势。夜晚的村庄中依旧无人出现,我满怀激动以及谨慎感受乡野之风伴随来的快感。我带着任务暂时顺利的满足走向屋顶入口,用铝热剂熔断锁芯,建筑内是与外界偶尔鸟叫截然不同的寂静,有时传来不知名机器的低沉声响让一切更加诡异难辨。月光依旧明亮,给秘密潜入的我提供了自然的光亮,让我不至于在漆黑的走廊中一步步摸索,沿着漫长的走廊慢慢走下四楼,我将身体尽量缩成一团,贴着楼梯的边缘走,小心着敌人的埋伏。可是就算假如遇上人,我还是会先吓一跳再视对方身份决定是否放箭,我猜是我先攻击,不过在龙门经历了一系列怪物后我至今脊背发凉。带着这暗暗发凉的内心探查了整个四楼建筑之后,并没有异样,没有四散的吊瓶和针头,没有飞溅的血迹和玻璃渣,甚至连角落的蜘蛛网都不曾存在,安静得多出几分诡异。我贴着老旧的墙面上仔细的听,除了空气在大楼中无形的爬行声似乎空无一物,而究竟是什么让这栋建筑一改多年前狂躁与暴怒,如此无声的送别它的使用者。往走廊的尽头走去,耳中冥冥的指引响起,风的声音变了,从之前的无声转化成了敲击声,敲得百叶窗滋滋作响,我感到它从一间蜗居在医院角落的门缝中钻入地下,那种酷似热水沸腾的急促声引着我无意识推开那间房门。在那规矩的四方空间中不规矩的放着几张桌子,像是一个邋遢大王的蹩脚牙口,压着桌子上的大块玻璃已是房间内仅剩的一点体面。几页潦草字迹就放在最里面那个桌子上。我拿起后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然后回想多年前父亲是不是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写下一味味药方,和这白纸上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如出一辙。你将无依无靠,走向远方。月光下我不知所措,只是留下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走出一无所有的医院。医院内的中庭连鬼影都不曾出现,只有后半夜呼啸的风飞驰过我的发间,耳畔传来的风声以及童年死去的话语……不对,有情况!我猛然转身抬手,妄图用武器停下撕破空气的攻击。可惜太晚了,飞来弩箭只是被我用弩改变了些许弹道,可依旧刺入我的左肩。我下意识握住了箭身,箭身所用的木料比起罗德岛所用的碳纤维合金弱上许多。我抬起头,努力寻找敌人的踪迹。医院中庭中的一处树干中窸窸窣窣站起一个背影,月光照出他的半边脸庞,耳边的耳羽在月光的铺盖下依旧透着死亡般的黑色。他一身暗红色的皮衣,手部上臂章的图案让我不得不回想起龙门的鏖战。我忍受着左肩的剧痛折断箭身,多亏刚才的本能反应,箭矢没有穿透我的身体,可依旧伤了些皮肉。我扔下折断的箭身,刚才寂静的医院仿佛活了过来,许多与龙门整合运动衣着相似的人从黑暗中探出身来,敌意从他们圆形的面具中满溢而出。我拔出系在腿上的多功能砍刀,大脑开始飞速运作,楼内至少五名弩手,地面至少十余名敌人,暂无术士出现,不知首领的能力,左手受伤瞄准精度不高,且地势平摊,这一切都逼迫我选择一个结果——跑!整合运动开始在院子里迅速包围上来,我抽出匕首近身上前迎接他的利刃,躲过挥向我的第一次攻击,我扔出一枚烟雾弹。那一瞬间,又有数枚箭矢划过身边,我贴身混入人群,用刀柄猛敲前方敌人的喉咙,随后转身又扔出一枚烟雾弹,顺带接下绕到背后的短剑,抬手向前击中敌人的鼻梁。依旧有人紧紧逼上来,我低下身子,勉强躲过敌人平砍的招式,刀刃几乎贴着我的后背略过,我用足了力气扔下最后的烟雾弹,然后穿过敌人的腋下,真正地混入烟雾。我躲过整合运动无意义的刀光剑影,可就在那一刹那,一个人影扫过人群……那是一身熟悉的白大褂,悄无声息的游走在整合运动的攻击间,如同幽灵般穿梭其中。我没有时间目瞪口呆,只是将信号枪发射出去。绚丽的信号弹穿过朦胧的烟尘,将白大褂棱角分明的脸庞照亮,又随之穿过他轻盈的身体,仿佛周围的事物与他置于不同的时空。我眨眼将幻像留在脑后,忘却那张在信号弹中照亮的父亲的脸,用钩绳灵巧地翻过高墙,拖着伤痛的身体穿过夜未明的乡野之路。羽丰村的周边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的河流沿着北方茫茫的地平线缓缓流来,沿着着村长大人开凿的水渠流入麦田,如同血液一般为村庄注入源源动力。村长大人的绰号是羽珉取的,她是村长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在医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村长大人平常都很和蔼,唯独对他的女儿要求颇多,这不行,那不行,时间一长,羽珉自然不乐意,这才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大家长绰号。羽村长平时总是在村子中忙着,偶尔也会来医院看看病人,随便带上路过商队的稀奇玩意和医院里的各位高材生交流交流。这时平常无事的医院就开始变得门庭若市,都争着看外界来的新奇玩意。我记忆中的第一次,他带来了一个厚重的铁玩意,它通体漆黑,看上去像是一个一边大一边小的哑铃,当村长把它从驮兽身上放下的时候,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好像要和这片大地拼个你死我活。街坊们看着不知道是什么,但眼里满满都是好奇心溢出的兴奋。村长大人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大声地说道:“这个,是我刚刚在炎国人手上买的,据说是可以做一切铁器的宝贵玩意,而且最关键的是,它不用源石!”说道着,村民便发出了轰隆的掌声,即便他们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这么用,但只要是不用源石的必定是安全的。不过我父亲之后的话马上就把这股热情浇灭了。“铁匠才是有铁器的关键,没有铁匠是没法起作用的,就像是有锄头没有农民,是种不出东西的。”村长大人没有生气,只是望着那铁砧闷闷不乐,一会欣赏起它规整的轮廓,一会又唉声叹气,似乎一边在想着怎么把它用在实处,一边又后悔信了那外来的骗子。村长大人讨厌源石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他痛斥一切带源石的东西,一切都要从羽阿姨说起。羽阿姨曾是一名天灾学者,一直想通过天灾信使的考核,但一直不曾实现。后来她慢慢放弃了,不是因为她不想当了,而是她怀孕了。怀孕后,羽阿姨不再执着当天灾信使了,但她仍喜欢看着蓝天下白云一点点变化,渐渐地飘远。不过令她和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命运使她终究与天灾有着紧密的联系。起初,没有人在意,这只是一次连月的干旱,只是一次黑旋的乌云,只是一次夹杂着粉尘的雷暴,直到庄稼连片的死去,也没有人企图从中找出任何不合理。而羽阿姨立刻让村长叫上村里的所以人立刻迁徙,可是大多数人不以为然,甚至笑话阿姨是学那些歪门邪道学傻了脑袋,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真相就这么埋藏在了闲言碎语中。羽村长一口难辨,只好带头为村子的房屋免费加固,他又总是优先别人,自己家里的加固工作都是晚上挑灯熬油做的,可是天灾却提前来临,压垮了羽村长家的一角,村长靠着三角的屋顶躲过了源石风暴,可怀孕的羽阿姨却没那么幸运。父亲的医疗救援队是最早赶到羽丰村的,可没想到的是最艰难的任务不是把被困的村民拉出倒塌的房屋,而是为一名感染者孕妇接生。“感染者的孩子只会是感染者,源石粉尘的血液在我体内流淌,我腹中的孩子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了。”羽阿姨说罢开始哽咽,村长大人只能握住她的手,一边说着没事,不知道是在说过阿姨听还是自己听。父亲主刀了羽阿姨的手术,尽管各位医生在动手术前都做好了应有的防护,可当大动脉喷出的血液溅在护目镜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是慌不择路。父亲仅仅是防止血液堵住孩子的呼吸道便已经是竭尽全力,羽阿姨去世了,留下了羽村长继续守着村子和他怀中的女婴。羽珉是我在阔别故乡多年后第一个重逢的人,那时我正试图拔出左臂的箭头,而她正站在摇曳的灯光下,我们面面相觑又互相提防。“是你吗?”“站在那别动!”我将弩指向她,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寒冷的夜风,反正绝无怜悯。她愣在原地,犹豫地说:“你受伤了,我是护士,实习的,但也能帮助你。”我犹豫了片刻,但我颤抖的手已经经不住诱惑了。我放下了弩,跟着她来到了她在村子的居所。一下,二下,我数着羽珉的脚步声,保持着我所剩的清醒。我解开披肩,肩膀的血已经干涸成紫色,箭矢跟着呼吸共同抖动,融入血肉,仿佛把令人厌恶的病态伪装成共生。一旦我强行拔出箭矢,它奇形怪状的倒勾会扯下我的血肉;可我若不及时取出,箭矢前段被血液腐蚀的合金马上就会让我染上恶疾,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在病态的共生中保持理智。不一会羽珉带着一托盘的医疗设备,她拿热棉球擦拭凝结的血痂,仔细的清晰表面留下的痕迹。“好久没回来了吧。我都忘了你叫什么了。”“叫我灰喉吧。”“灰喉?不是你以前的名字吧,听上去像个外号。”“是代号,我为一家感染者公司工作。”“唉,真是可惜啊,你以前的名字挺好的。”“其实没……啊啊,你轻点。”“哈哈,抱歉,倒消毒水的时候应该跟你说的。”双氧水在肩上的伤口处激起层层泡沫,甚至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么你又为什么回来呢?你这伤是那些整合运动害的吧,下手可真狠。”“我来救人,罗德岛有支医疗队被困在这了,现在生死不明,不是村子外吊着的,我核对过。”“这么说,之前把他们放下来的也是你咯。你可真是勇敢啊。”“他们是怎么了,整合运动干的吗?”“是呀,不过还是等我先把箭头拔出来再说吧。”她用棉签处理着那些夹杂箭头缝隙间的肉,一点点地把箭头拔出,疼痛将我一切的思考倾泻而出,暴露在房间弥漫的消毒水味中。“还记得村子外的那片源石林吗?”我回想起了那片林子,那是羽阿姨曾观测到的那场天灾的所留,结晶从地底斜切向上生长,长出规则的几何形状,有时阳光也会透过森林,经由这些棱角分明的漆黑源石闪射出五彩的波光。“记得,你以前叫它彩虹林。”“是啊,新村长和一个大老板一起在那开了个源石开采厂。老板出手阔气,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村子的半年多,很多村民都去那当工人。但源石开采啊,从来就没有100%的安全,许多人都染上了矿石病。”羽珉又拿出一块纱布,将药水滴在上面,然后用胶带固定在伤口处。“可是村子里的医院根本接不下那么多病人,加上那些医生也怕,后来医院就不再医治感染者了,连以前的感染者医院也变成了福利院。”“再后来,整个村子都不为感染者敞开了,工人们的收入虽然高了,但村子里没人愿意卖给他们东西了,只能拿着钱去荒原外的移动城市。现在整合运动的大部分人都是那个工厂的人,我想都是为了报复当时的事吧。”“那你听说了整合运动抓住的人去了哪吗?”羽珉思考了片刻,“据说现在工厂目前已经停工,前阵子有些外地商人被关在那。或许在那能找到你要找的人。”“谢谢。我要尽快去一次。”“等等,你现在可是伤员,现在去太冒险了,休息一下,我这有多余的床,收拾下马上就休息。”还没等我争执,羽珉便开始收拾了起来,我似乎很久没有被这种陌生的善意困扰,最后也只是把强加的善意视作了一次任性。我在阳光照亮整片村庄前醒来,走出村子后,向北走上两公里便是那个源石工厂。它兴修在森林之中却完全区别与森林的嫩绿新芽,不像是已驻留在此多年的客人。金属的铁丝围墙看上去弱不禁风,大概只是防些小型钳兽,可明明工厂已经开设了许久,可依旧不见有任何植物爬上铁网。我拿出水壶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余的水全数泼了上去,可惜没有臆想中的噼啪电流声。溜过厂房的外围,我紧贴着红砖的墙,偷看着里面的状况。一楼有四名敌人,二楼的敌人看不清,装备着铳和各式土制武器。我灵活地爬上工厂的二楼,好在为了空气流通的窗都是开着的,二楼有两名敌人,都有铳。看不出三楼的结构,也许是储物层,至少那的人看不见我。我用弩射向二楼一处玻璃,玻璃的碎裂马上就引起了敌人的怀疑,其中一个开始慢慢靠近。我从便利店的窗户潜入,等待敌人接近。我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往他头上丢去,又跨步上前抬起他的铳,最后用弩托砸晕他,他大叫一声然后倒在地上。“有敌人!”,二楼的敌人还是听到了那声惨叫。我侧身躲在货架旁,那人开始向我开枪,我等着反转的瞬间。我用刚抢的铳随外开了几枪然后立刻匍匐在地上,敌人也开始开枪,我握住店门口垫门的板砖,等着他接近。马上弹夹空了,我扔出板砖,然后冲向前把他推了下去,掉在的一楼的集装箱上。一楼的人开始走上楼梯,我继续开了几枪,不过只是威慑下,铳的后坐力震得我手臂发麻,更别说瞄准。“我不想继续了,请你们立刻投降!”回应我的只有一声声咒骂和把我碎尸万段的威胁言论,我习以为常了,而这铁板上的脚步声是什么哪里传来的,我回头,二楼的另一边还有个逃生出口!我冲进便利店躲起来,看来又是一场硬仗。敌人冲上来后没有看见我便开始分头开始找。我所在的便利店进了两名,他们进来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位却又没有直接上前查看,本想着等他们凑近那人就举弩射击,情况有点棘手了。手边的空瓶也不多了,左肩的伤口也开始渗血,贴地的膝盖也不断地感应着初春的寒冷,在敌人看见我前速战速决吧。我向货架另一边轻抛了一个空瓶,玻璃光华的外表在瓷砖的表面滑出了一段不安的旋律,果不其然那两名敌人不约而同的向走入那个货架,我用力一推,一排排货架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直直地砸向两人。我握紧酒瓶,跨过便利店的窗台,剩下一人马上就来了。我把酒瓶扔向他,居然偏偏躲开了,我拿出弩射击,谁知道那人直接冲了过来,把我撞到在地。我被他用双手轻松拎起,喉咙也被手死死掐住,我够不到腰间的刀,我用脚努力隔开距离,可力气完全不够,意思开始模糊。我将手摸向了箭袋,伸出的箭头上有个与罗德岛不同的标识,那是黑钢。我自阴影中走出,右耳还在因为刚刚的爆炸嗡嗡作响,走下楼梯的每一步都晕乎乎的,像是刚刚经历里彻夜的宿醉。不得不承认,黑钢的高爆箭矢在近距离爆炸确实是个冒险的举动,冒险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试一次。声音透过弥漫的硝烟,穿过嘈杂的耳道,直击我混浊的思绪,感觉像是拉特兰电影中主的召唤,可我知道这不可能。当我再次下到一楼,思绪还是恍如隔世,半边耳朵的声音让我听不出声音出自何处,也不知道是否有敌意。不过我依旧从他人的脸上知晓了他们原有来的想法——恐惧,这也应证了我从家乡离开后就知晓的。神根本不存在。我把弩举至胸口,仅剩的敌人没有铳,仅有的武器只是一把粗制滥造的弓,他把箭夹在手中,手止不住地抖,不久就射出了那绵软是一箭。连弓弦的振动都还没停下,我就用弩轻轻一挡就截停了空中的箭矢。于是男人立刻跪倒在地,开始了他声泪俱下地求饶。我模糊的耳道只能在暂时的耳鸣中捕捉了只言片语——矿石病,活着,牵挂。我脑里划过这些伴随生命的词汇,然后将弩放下,最后把他手中仅有的生命交由自己,而我拖动身躯走向地下室。铝热剂熔断厚重铁门的锁芯,我用力推开门。呼出的热气将我的面具模糊,门板的轴承发出岁月的吱嘎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地下室裹挟着地表之下的寒气由内而外地冷入骨髓。卸下面具后,我的脸上留下是愤怒?还是疲倦?又或是冷漠?还是积蓄在我肩膀上的杀戮?不过我看不到镜子,只把别人眼眸中的细小镜像看作自我。但我在他们眼中看不到自己,只看得见他们唯一的恐惧。“罗德岛干员灰喉。”房内的两个人站了起来,我向他们点头示意,他们却只是犹豫地指了指我的胸口。我把目光移下胸膛,才发现沾染在衣服上的鲜血。那的血缓慢沿着衣服的纤维流淌,仿佛在其上编织成了一条条血管,让我可以透过皮肤看见隐藏在身体中的血管,以及联想到的源石病与死亡。我呼吸急促地冲出地下室,趴在便利店的门口,用水一遍遍洗去那夹杂着源石颗粒的血液,寻找身上留下的伤口。眼神开始模糊,我感觉看不到了,便摸索起包中那支阻断剂,拿下针帽的手颤颤巍巍,摸索着把液体打入静脉。等疼痛麻痹恐惧后,我逐渐看清眼前,眼前的感染者跪着流出了眼泪,我听见了他祈祷的呢喃。他说:我终于有救了。阳光在正午如约地穿过破败的木窗,照在我的脸上,点亮了我紧闭的双眼。光线带来的温度让我的各种感官逐渐复苏,耳边医疗干员用酒精清洗的工具的声音令人放松,多想就这样装睡度过一个懒散的下午,但我该醒了。睁开眼睛,透过窗户的光柱在覆盖绿阴的天花板上留下明亮的色差,将天花板缝缝补补的身躯照得一览无余。我望向屋内,这件破屋和几天前与这支小队汇合的时候如出一辙,不算大的房间,却因为没有什么物件而显得异常宽敞。医疗干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一边扶着我坐起来一边用枕头贴住我的背。我向她道谢,心里又有种愧疚感,因为我又忘了她的名字,好像是艾草,又或是薰衣香。思考间她又递来一杯热水,以及两个药片。“消炎药。你的伤口发炎了,暂时性失明应该是失血导致地眼底供血不足,总之,你需要休息,灰喉干员。”我想反驳,但医疗干员严厉的表情和亚叶简直一模一样,只能照做了。“头还晕吗?你在贫血的情况下能把他们救出来已经很冒险,你先好好休息会,你救出的商队给你准备了些慰问品,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没事的,我能下床。”“诶诶诶,你不能下来。”她把双手大大展开,抗议我下床的危险行为,“还有,你是不是注射了阻断剂?”我点了点头,她只能长叹一口气,然后表现出了一股非常认真的感觉,“凯尔希医生不给所有干员都发放这种特制阻断剂是有原因的,尽管它药效突出,但副作用也是各类阻断剂中最多的:反胃,药物成瘾,排异反应。总之以后别随便用。”我刚想插嘴,她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还有,你是不是又把我的代号忘了?我最后说一遍,我叫艾草!给本小姐等着,我把午餐送过来。”于是叹息又一次发出,不过是在我的嘴里,艾草一边出去一边还发表着让我好好待着的“威胁”言论。我只好先坐在床上。我暗自思忖,自从离开龙门后许多干员都对我客气了许多,多亏煌吗?还是阿米娅?不知道,反正总归不是我。午饭后,小队队长来到房内,多希望他的脸上还是未遭遇敌人前的意志坚定,如今却看上去苍老了几岁,还把愧疚写进面容的细纹。我看着他拿着一把椅子,放在我的床边,然后结结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用靠背支撑他的脊背。“你遇上了整合运动的主力吗?”队长说。“是的,不过我只是打了个照面,敌人约有百来人,武器并不精良,也没有遇到你们遭遇的那种袭击。”“村子内怎么样了?”队长问,“整合运动看起来一直在找什么,今天有人带头搜查居民的家里。”我想起羽珉,心里开始惴惴不安,“我下午回去一趟。”“回去?你都这样了,好好修养。”,队长脸上浮现出一味茫然,语气中也满是不确定。其实他是想让我去的,在经历了两名队员牺牲后他已经不想再让小队冒任何险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谓的暴动,甚至走得越远越好。“有些事,我们不做就没人做了。”“你就好好修养,我们在这等待支援。”“你知道的,大部分干员都远在切城外等着了结整合运动的荒诞剧呢。支援已经来不及了!”“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语气从坚定变成最后的喃语。“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次袭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在怕什么?”他从椅子上站起,开始回忆起两天前那次行动,那次我还未抵达的擅自行动。他发散的眼中徒留恐惧,顺着血管与汗液,把一切不寒而栗表现在那过往阻挡一切灾厄的臂膀上,最后流过竖立的寒毛发散在大气中。“我看到了死亡,各种的死亡。”说罢他便缄默以对,直望着依旧遥远的故乡。我盯着这位曾位曾英勇无畏的小队长,我不想质问他任何东西,只是向他伸出手。“那不妨听听我的计划。”林间的风夹带着未暖的西北寒流吹过眉间,吹醒我混沌的大脑,在望远镜下看着那栋惨白的医院,脱离的墙皮露出它城堡般的坚固耐用,我拿出一支黑钢的高爆箭矢。远距离射击最重要的是掌握风向以及把握好箭矢头重脚轻的身躯,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把箭矢架上弩箭后就不再思考退路。我把弩箭上系着的羽毛悬在空中,风速不够就再等等,不能射偏。不久后,林间再度刮起阵阵风浪,我将弩斜上举起,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射出那一箭风暴。箭矢在风的指引下走出了不同以往的光滑曲线,像是辆疾驰在赛道的跑车,飘过夹杂了细微尘沙的天空,直直撞在医院的外墙上。爆炸激起的的阵阵声波替代了风中的稀疏沙沙声,而敌人也开始从那的建筑中探出身。乘着风还没停,我继续将弩仰起,天空仿佛被云朵涂成了坐标轴,给我精准命中靶心提供了更多的可能。连续的高爆箭矢激起黑色的烟,那栋象征生命的建筑已被硝烟覆盖。那是父亲付出十余年的岁月的建筑,他已逝去的生命融入了建筑的钢筋和水泥,在流逝的时间中沉淀,并最后将他没实现的理想铸成了大楼的鎏金外衣,这也是大多数理想主义者的末路。但我看重的不是那所代表的理想,而是那理想背后付出的人,以及他所经历的悲惨。就此而言,那栋建筑不过是一栋不断吞吐生命与死亡的老旧医院罢了。我用望远镜观察,医院里已没有敌人的身影,那位神秘得不知能力如何的领袖并没有出现。我用传音器拨通了那通电话,不一会那道疲惫的声音透露出了不同寻常的决心。听完最后一句,我将通讯器放下,风没有停下它从北到南的吹拂,像是一种督促,把我吹向村落,而我也如箭矢般回应风的急促。父亲经常很晚才下班,我从医院外的草坪起身,晚风吹着我的眼睛,将晚霞的斑斓吹入眼中,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珍惜,只是觉得晚霞的颜色很美,可美转瞬即逝,和医院高墙另一边的生命一样。医院有一堵高墙将感染者与非感染者隔开,高墙那边时常传来病患的呻吟声,父亲告诉我这时要尽快告诉他。我有时会问他为什么,他总是温柔的摸摸我的头,说感染者不擅长表达。我悄悄推开父亲的房门,父亲马上发现了躲在门后的我,呼唤我快点进来帮忙。我提起了他的手提箱,里面只有纱布与药水,没有零食或是故事。他牵起我小小的手掌,和我一起走出诊所的大门,这是每个平凡的一天的结束。可那天他走到家门后,眼中却留下泪水,随后接过了我手中的手提箱,摸摸我的头,让我提前回家。我松开了父亲的手,目送他走入黑暗,直到他不见踪影,我仍站在房前。我家的窗户漏出灯光,传出母亲准备晚餐的声响。夜风将挡住双月的云朵吹去,皎洁的白月光像是盐一样洒在路上,只是路上已不见父亲。我没有看到他眼角留下的眼泪,不知泪光是出自疲惫还是悲伤。我只知道第二天感染者诊所就发生了暴动,许多病人在一夜间就变成了暴徒,而常常出没在诊所的父亲被卷入了暴乱的人群中再没有回来。在清扫医院区域时,那个熟悉的人又出现了,她抱着许多药瓶,神色慌张像是下一秒就要去见上帝,不过她在看到我又放下了戒备。“来帮帮忙,这些药已经是这个村子最后的储备了,如果孩子们生病那就只能靠这些了。”“孩子们?”她指向窗外,原来是那所由原先的感染者医院改造的福利院,“我就在那工作,是孩子们的医生。”我跟着她把可以用得上的药都放入袋子,提着回到了那所福利院,白天的福利院静得出奇,和夜晚只是光线明暗的区别。我询问她孩子们呢,羽珉领着我走进一扇寻常的门,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羽珉打来了一扇暗门,一道从未在记忆中出现的地下通道,我和羽珉顺着漆黑的通道一步步下去,发现孩子都躲在那。几个孩子的眼泪还停留在脸颊,为首的男孩子们虽然没有哭,但害怕的表情也已经写满了整张空白的脸,他们在看到羽珉来后都一个一个涌上来,如果把恐惧比作饥饿的话,他们就像是一群看见鸭妈妈回来涌上去的鸭宝宝们,这么愉快的脑补画面发生在一阵阵爆炸后可真是不合时宜。“少了一个孩子,小希去哪了?”,羽珉突然在点完孩子后发现了数目不对。“我立刻去找。”说罢我转身去找那个调皮的孩子。我一一打开一楼的门,发现那些老人一个个都苍老得无法移动,屎尿留在他们的纸尿布中等待换洗,而他们也只对我的到来恐惧万分,抱着头装出一副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像个呀呀学语的孩子。毫无收获的我又来到二楼,发现那些老人除了有些力气抵着门不让我进去,其他的与一楼大差不差。而当我走进二楼最后一间屋子时,那的氛围似乎完全区别于这个世界。年迈的老人搓着手中的烟斗,却没有点上烟,只是握在露出黑色结晶的左手里,年轻的孩子则抱着一本童话绘本,浏览上面五光十色的油菜花田。两人齐刷刷地望向我,就好像已经知晓了我是打扰这片独立于现实的乐园的罪魁祸首。好像是突然茅塞顿开了一样,那个孩子把惊叹的嘴撑出一个大大的哦,然后指着我对一旁的老爷爷说道:“爷爷,就是她!她就是村口的那个人。”受到孩子的指控让我很不舒服,但我没有否认,或许因为我确实是打扰他们片刻安宁的罪人。“你好,羽医生让我来找这个孩子。”“我认得你,你是他的女儿,那种灰色耳羽很独特,你终于回来了。”“爷爷认识她吗?”“小朋友,羽医生在找你。快到下面去,别让她太担心。”在孩子走开后,那个刚刚在孩子面前神采奕奕的老人眼神顿时暗了下来,视线也耷拉了下来,把身子完全坍缩在那破旧轮椅上。“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别回来。”那位老人脸上浮现起了笑容,露出那发黄的磕碜牙口,好像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只是抽出抽屉里的烟草,放进被岁月打磨得无比光滑的烟斗中。我在他点燃前把他的烟斗拿走,彻底掐灭了弥漫在房内的烟丝渺渺,他才吐出来三分钟内的唯一一句话。“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他也天天不让我抽,死前一星期都叮嘱着我该把烟斗扔了,可我没听,没想到这烟斗留得比他旧。”“我来告诉你我和他的区别,我根本不在乎你抽这个健不健康,你还有多久好活与我无关。我只不想闻烟味。”“对我来说有区别吗?我活着这么多年了,妨碍我的一切我都如此这般,谈着区别,可还是一个结果,要感染者死。”之后他沉默许久,望着窗外的村庄,这片他曾拯救的村庄静悄悄的,仿佛在做一个白日梦,好像只需要放着不管它就会越来越好,而每个人都在等待它迎来转机。我转身离开,他沉默的金口还是打开了,说了一句羽珉也将对我说的话:“对不起,请原谅我们。”夜晚,我在月光下走出羽珉的房间,这个实习护士在夜晚越发焦虑,担心整合运动到底还会干出什么事把整个村子毁得面目全非,听说南面的猎户大叔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火药,而北面的佃农兄弟把平常驱赶野兽的砍刀磨了一遍又一遍,村子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羽珉甚至不得不在晚上出门找村长讨论应对的策略,而我接下了这个递送情报的任务。沿着漫长的走廊慢慢走下四楼,而木制的楼梯下正坐着一个孩子,他在听到声响后马上收起了膝上绘本站在楼梯旁,礼貌得和之前判若两人。“你是叫小希是吧。”我照着语调模仿着他的名字。“是,希望的希。”“真好啊,为什么会想用这个名字呢?”他举着手中给我看,“是故事里的主角说的,希望是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是呀。书能借我看看吗?”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地把书递给我,书上画着的一头表情丰富的大象,伴着五彩十色的色彩的画面大概很受孩子欢迎,我问他喜欢吗?他却摇了摇头。“童话里的角色想做什么都能轻易做到,可是现实不一样,我不喜欢。”“是那个爷爷说的吗?他是个老家伙了,喜欢说些大道理。不是所有童话都是如此,我曾读过一篇叫火羽猎人的童话,主人公为了保护弱小付出了一切却没有成功。”“后来呢?”孩子的双眼溢出满满的期待。“后来有人继续着他的理想。”“切,又是这样。”明明是个不同以往的悲剧,他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当他知道主人公一事无成会更开心些,我不禁发笑,伸手让他坐到我身旁来。“我才不要呢,你是坏人。”“可是你认为的坏人和你的羽姐姐是朋友哦,难道羽姐姐也是坏人?”“哼,只是和姐姐离得近点,羽姐姐才不是。”“那就离我近些,不会变坏人的。”说完他停顿了些,好像在给自己的咕噜脑袋一点反应时间,如果把这幕画成漫画,想必他头上一定有着一盏亮着的灯,然后坐在我一旁。我拉着他说道。“这个故事之所以是童话是因为现实中很少有人会继承别人的理想,因为没人喜欢依靠着不属于自己的想法活着,那些理想要么是在他们的个人见解下被曲解成自己的,要么从未被接受过然后被全盘否定。”“好深奥啊,姐姐你都爱看什么书啊。”“很多哦,有时候还喜欢听恐怖故事,不过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啊啊啊,又卖关子。”孩子看上去失望极了,不过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那我们拉勾,明天我再听你讲故事。”“不行哦,拉勾是朋友间做的,和坏人做朋友可不行,我给你这个。”“这个是?”小孩拿着手里一蓝一红的两个物品,摸不清楚这是什么。“蓝色是我重要的宝物,你要替我好好保管。至于红色的枪嘛,是个玩具,如果我明天没回来的话,你就在晚上朝天上发射,会有很好看的烟花哦,我看到的话就会立马回来了。”孩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怀中的所有东西走回房间,窗外遮住月光的医院在黑暗中看不清全貌,只留下黑暗中的红十字标识。我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并将他盖好的被子好好的压实,这时他又再度打破寂静。“姐姐,你是要去做坏事吗?”我犹豫片刻后摇摇头,他才安心地接受床褥的温暖。我转身出门,思考着刚才的问题,我并不确定我是否已经做了坏事,我只知道我留下了一个谎言。无灯的夜晚还有月亮的光线,可漆黑的房间里剩下的也就只有电视机这类的人工光亮了吧。我微微探头,里面的人没有发现玄关的门没有关,甚至连我轻轻进来也没有反应,电视的蓝色光线透过杂乱的客厅洒在凹凸不平的木制地板上,犹如布满三角钉般让人不想靠近。不安让我越发不适,胸口的跳动越来越快,连跳动的声音也顺着食道卡在喉咙中。电视屏幕上狡猾的老鼠正在偷喝猫的牛奶,甚至不忘往猫咪长长的胡须上挂上几滴,看上去狡猾极了。当我走进,动画片又发生了反转,猫咪突然睁开了眼,还向着屏幕外的观众眨了眨眼。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父亲出事的前一个晚上我也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等着他回家,一切都一模一样:无人的夜晚,风暴的前夕,客厅的家庭动画,以及在客厅独自睡着的我,过去与现在的强烈对比,悲剧已然上演,如今只差结局。事实也没让我失望,沙发上的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动画片的单调蓝光照在死者的脸上,犹如一座溺死在冰河里的冰雕。残忍的景象毋庸置疑是一场针对村长的谋杀,和平机会只能被迫流产,可这究竟为什么?不久后我就理解了为什么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村长死了,我是唯一进入村长家的人,换言之我便是凶手。他们只需要等在门外,就能把我当成真凶,矛盾就转移了。我只需要知道他们是谁,我缓缓推开大门,门外熟悉的面具也没有让我失望。在羽珉模糊的十余年人生中,这是村子第四次濒临崩坏边缘,第一次是她出生的那场动荡灾难,第二次是医院的感染者暴动,第三次是工厂的罢工游行,而第四次近在眼前。她为此夜不能寐,拉开福利院的窗帘,今夜的风甚是狂妄,不经任何人同意便闯进人们温暖的家。她回想起灰喉,昨天遇见她全身恍如电流流过,内心的愧疚让帮助几乎脱口而出,这位她惭愧面对的朋友反过来却在帮助自己。夜深了,灰喉还没回来,今夜注定在焦急中度过,而她也注定在明日得到她被整合运动抓住的事实。她继续眺望着远方,可她看不见远方起伏的山脉,眼中只有这个由他父亲经营打理的村庄仿佛像是根柔软的麦穗,它有时迸发勃勃生机有时又易折如花。渡鸦的末裔族人有时能继承渡鸦那源自极北的未知力量,犹如播放一部幻灯片这般回忆死亡。幻灯片开始在平常的周末下午,烈日与大风让我和羽珉宁愿待着气味浓厚的医院中,在那劫匪死去的那双眼睛中我似乎无力地护住双耳,等待硝烟的震颤停下世间的一切呼吸,射出的源石子弹穿梭在飞溅的血液以及喊叫声中,随后进入了一位年幼的劫匪的身体中。开枪的人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不可能拥有源石武器的羽村长,而这场名为村长之死的幻灯片最终在锋利的刀穿透村长的身体后也随之落幕。待放映间的灯光亮起,狭窄的铁栅栏透过清晨灰蒙蒙的光,今天的羽丰村正死气沉沉地等待着一场必定落下的阵雨。而现在红风衣的整合运动如今站在门口,他摘下了那面呆滞的面具,面具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下留下分明的红印,好像是刚把皮肤的一角扯下。他将面具扔在我的面前,那硬质的塑料声敲击地面的声音和头骨落地无异。“我就是漆影,被你父亲救下的感染者。”“是啊,我父亲真是瞎了眼,救了你个白眼狼。”“不,你觉得我为什么参与这一场感染者的暴动,当然是为了复仇。”“因为这些感染者的生活很差吗?你连感染者都不是,又有什么立场去改变。”“这只是一部分,如果足够有力量,不光在这,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都让感染者过上好日子,这也是整合运动所做的。”“好日子?整合运动让长久的和平染上浓稠的血污,感染者与普通人所有的血。”“即使我们不去做,流血与牺牲也依旧永存,你的父亲就是如此。”“你没资格评价他!”“这也是一场对整个村子的复仇,罪名是杀死一名高尚的伟大医师。”“然后呢,这就能让你成就高尚吗?”“不,高尚是留给体面的人,而渡鸦只是带来死亡的刽子手,不需要高尚。”“那就丢弃了我父亲最想要他人捡起的。”我用手的指甲重重划过整合运动的面具,誓要撕破整个虚伪的大义。“杀害我父亲的不是这个村子,是这个村子的感染者。”我捡起面具浅浅地盖住我的脸,“他们只是把可怜和悲惨披在身上就引得你分不清真相。”“为你包扎的医生说你和她都来自一个感染者公司,原本以为你走上了和你父亲一样的路,看来截然相反呢。”“你真的了解过那些人吗?他们是为了和普通人一样还是借着曾经的压迫理所当然的践踏每个普通人的生活。就像你是否真的了解我父亲一样。”“对我来说,他救了我,这就够了。”“那你现在做的就是他希望的吗?或者说他真心愿意为了感染者而放弃生命吗?”“我更愿意称之为高尚。”“被曲解的无奈不是高尚。”红衣的整合运动没有继续辩解,只是接过我递出的面具随后离开,走向牢房外的黑暗,而我继续独守狭窗留下的点滴光源,直至夜幕降临。侧身躺在冰冷石板上的感觉不好,像是被人强迫着按在城墙上,冰冷的石料替代着平时不易察觉的温差,我想站起来,可身上的累累伤痕拒绝了这个提案,于是乎我转而实行另一个方案,将四肢不断缩成一团,把仅剩的温暖集中在躯干。我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被带来着,只记得全身在殴打下体无完肤的疼痛,记忆中一位带着熟悉的罗德岛臂章的菲林医生把我救下,如果没有牢笼外的白袍面具,我甚至认为罗德岛已经在暴乱前结束了所有。她是名字是什么来着,我记忆不深,还记得那人是为数不多爱喝酒的医生,这事听阿米娅说过,可其他的我还是没有半点头绪,事实上罗德岛上的大部分人都籍籍无名。浮士德死时我亲自把弩放入遗物保管室,透过门缝我依稀看着里面林林总总的物件,每一个都属于消失的生命,可我不管用多么热忱的眼神看着它们,它们都无法述说主人的过往光荣,只有深深的凹陷与清晰的裂痕成了过往无声的勋章。恍惚间,狭窄的窗口传来了红色的火光,将漆黑的夜彻底点燃。信号弹火红的身姿是夜里最明亮的标记,誓要把宁静的夜晚搅得天翻地覆,这一幕发生在羽丰村,也可能发生在切尔诺博格,或是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真希望啊,罗德岛能照亮这片夜,即便无法真正提前让旭日升起,却能照亮夜里凝视星辰的人,他们能在苦苦挣脱黑暗后迎来蓝天白云,迎来真正的光明,然后感慨到黑暗中不及阳光万分之一的微弱光亮是多少生命燃尽的最后余亮。争斗声直至黎明才彻底平息,那位医生终于推开了牢房的门,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整合运动已经逃往山崖,而我也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安托医生。找到渡鸦末裔时,他正守在山涧的洞口处,脚边放着交给那孩子的抑制剂,其中一支已经空了。“为什么对我们穷追不舍,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了保证你不会回来。”“你真的不比你的父亲,你认为那个连信使都不便来往的村子没有感染者能继续在那多久,村子已经错过春时,而这荒野除了贫瘠的感染者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有多久会涌向那片天然源石矿场,然后把我们的悲剧继续重复一遍。”“是他们的,这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荒唐村子的去留,以及感染者的未来。”“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感染者的未来在哪?感染者该怎么才能淌过绝望的死水?你父亲留下的药剂真的不存在吗?”我顿了顿,还是承认了真相。“是的,矿石病是绝症,我想你已经实验过了。你能免于感染也只是因为运气和我父亲的及时处理。”他没有说话,目光的冷雨中被模糊起来,随后又冷笑起来,那笑声逐渐变冷。“渡鸦是指引死亡的种族,每当我看着那些将死的人们,他们对现实留恋流露在大气中,让我不禁暗暗地想如何不让死亡那么痛苦。”他卸下面具,雨沿着他的帽檐流过他的嘴角,却没有停下他的话语。“可最后我发现,死亡的带来的痛苦并不是死那一瞬间的撕心裂肺,而是等待死亡的无边绝望。绝望才是不治之症。”“不要!”他把一根源石扎进手臂,我奋力向前阻止,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再次睁眼时,我做了个很漫长的梦。醒来时我浸泡在一缸消毒水味的液体中,液体很干净,流淌在这玻璃缸内,仿佛刚从童话的仙境舀出。而父亲坐在自己身边,他面露难色,好像又打扰了他。“啊,我马上离开。”“没事,今天你想玩多久都行,以后我都只陪着我们的乖女儿了。”“不行!”“不行?”父亲双手架在胸前,露出他应对孩子时的好奇心。“这有那么多病人,他们没你不行。”“可在我来之前,他们也是一个人。”“所以你才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继续活下去。”我一边摇摇头一边急忙从水缸中出来,急忙地想甩掉父亲。而父亲却没有追出来,我就这样走啊走,发现我又回到医院,父亲的同事就在庭院中休息,我走近和他问好。他没有应答,只是转身道了声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我没有你爸爸那么厉害。”“其实你也不差。”“是啊”,他的身子瘫在长椅上,我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大概是忙到没有时间吧。年轻时他也许也会时常打理自己,但如今生命可抵一切身外之物。他抓起口袋中的纸钞,拉了好几次才把它们的褶皱拉平,然后怅然若失地放进一个信封。“我有个比你小些的孩子,她也快长大了,需要些钱打扮自己了,麻烦你把这个带去外面的邮箱。”我同意了,把轻沓沓的信封随意揣进口袋,迈着轻快的步伐向镇上走去,那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哪里都吵闹一片,余光还能瞥到几处火光在房屋间穿行。我没融进热闹,他们说我不懂这不懂那,只叫我做好自己的事,可人这么多我根本寸步难行,只能在大人的腋下举步维艰,最后好不容易在某个狂暴地举起手的路人腋下把信封投进邮箱。邮筒里没有传来信封落在里面的回音,只是响起隐约的哭声。我把耳朵紧紧贴着邮筒,那声音听着十分稚嫩,分外惹人怜惜。“这个还给你,你能把我爸爸还给我吗?”邮箱吐出一张张钞票,它们随人群四散而去,我急忙堵住邮箱口。“你别再拿出来了,这些是很重要的。”“我要爸爸!!”声音的哭腔被尖叫掩盖,然后慢慢变成平稳的哭声,而后又逐渐撕心裂肺。我向他人求助,可没有人停下帮我,只是当这个邮筒是个故障的扬声器,随时可以丢弃或是把坏的、不利于使用的部件替换下来,重要性完全不比刚刚被哄抢一空的钞票。我只好往家的方向跑,想着拿出家里最好的零食。可家的路总是找不着,只能在广场中来回徘徊不定,广场中央站着好多人,他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还是在盲目跟着他人追求自己建立在剥削上的权益。我推开人群,广场中央的大树上挂着那三具白大褂尸体,眼球从他们凹陷的眼窝中突出,透露出狰狞的不甘。霎时,他们放大的瞳孔再次收缩,像是刚从长眠中苏醒。其中一具尸体怒斥道:“为什么不原谅我!明明我也帮了那么多人,甚至还可以帮更多人,我们究竟有什么错!难道感染者就可以无视普通人的生活吗!”另一具尸体也开始插嘴:“你们只是想把我们当众处死,警示那些摇摆不定的蠢货而已,如果杀了我们这片大地就会变好,那你们为什么还在畏畏缩缩地苟活,你们只是祈求这事别落到自己头上。”最后一具尸体迎合着:“等着吧!没有人躲得过,真想看看等不幸落到你们自己身上时,你们那种愤怒的表情。你们会哭,会在临死前大叫,会在刽子手的闸刀反光前泪流满面,然后一边大喊为什么没有人为我们呐喊摇旗,一边回想起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死。”他们愤慨的叫喊终于是激起了点点声响,可回应他们的那点唾液甚至不及他们口中流出鲜血的九牛一毛,这时他们怒目的目光看向了我。“是你!是你父亲害了我们,用理想诱惑我们,用乐观盲目我们,又用道德束缚我们。”“也许只是因为你们没有那么高尚。”我如此回答道,本以为他们会哑口无言地留在绳上静待死亡,可是不然,他们更愤怒了。“我们就不高尚吗?我们到底贪图这贫瘠的村庄所剩的什么,是愚昧的村民,是恶劣的环境,还是那把生命榨干都产生不了多少财富的该死的破旧医院。就因为我们害怕这不公的绝症,就因为我们依旧挂念远方的亲人,就因为我们还有私念,我们就不够高尚吗?”“傻孩子,看看东南方,雷姆必拓的众多的拓荒者正在病痛中吃下自己二十年的血汗,那些投机倒把赚得盆满钵满的黑心医生会告诉你赚黑心钱会有多容易,他们只需要把零售价的小数点抹去就能坐着等待走投无路的病人把果腹的面包放在脚边,换取没有病痛折磨一晚。你只要愿意投下几枚闲钱那些病人会教你何为高尚。”“看看周围吧!看看这些人咧开的嘴角,像个巨婴模样的撒旦,那黑暗的喉道中无止境的欲望和贪念,一边要求我们保护好他们孱弱的身体,一边又要求我们留下会伤害他们的种种。我扭出汗液去供养那些懒惰的,又抽出血液去供养那些贪婪的,直到空壳的身躯已无力撑起现实,他们依旧嗷嗷待哺。”我听不下去了,抱着头不断摇头。那些合理的,被正当的理由像是无数飞蝇冲就耳道,撕裂着通往大脑的每一处神经。在崩溃的前一秒,人群中伸出一支手,拉着我离开。我看着树上的尸体一点点干瘪下去,干枯的尸体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像张草席一样晾在树上。灰毛的卡特斯带着我跑过广袤的麦田,跑过无人的荒野,跑过清澈的娟娟溪流,直到登上一个可以眺望移动城市的山丘才停了下来。她伸手介绍着移动城市的每一个街区,每一个板块,每一个核心部件,介绍着这些庞然大物是如何在天灾前分散逃离,又再废弃后更换部件的。“怎么样,厉害吧!这些机器的运作全都离不开感染者,可是你知道吗?硕大的移动城市居然没有一处可以蜷缩下感染者的位置,连垃圾箱也不能。他们只能蜷缩在移动城市的影子里,跟着天空射下的光线和他们承担一切危险的庞然大物一起移动,像是个挂件,一旦引得不开心就会被抛弃。”“引得谁不高兴?”“制作和使用挂件的所有人。”“可我们该这么做才能让无生命的挂件活成人样呢。”“很简单啊,你不是已经有了个想法吗?”说罢,一颗源石刺进了我的小腹,那种不同于冷冰刀刃的滚烫烧灼感,像是岩浆一样融进身体的各处,破坏着每一处神经与脊髓,随后在我不情不愿的苟活中伴随我直至死亡。我推开阿米娅,用尽全力奔跑。想着逃离这可怕的想法。阿米娅没有跟来,只是喊道:“跑吧!灰喉,学会用我的眼睛观察吧,只要源石一天存在,你终将与我们重逢!”产自泪腺的眼泪从眼睑流出,随着我的脸颊的纹路流至嘴角,不是咸咸的,而是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我想见见父亲,于是一路跑回医院。当我匆忙推开办公室门,父亲依然坐在那,平静的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便露出了笑容,他没有问为什么受伤了,而是细心给我包扎,还当我是个小孩一样塞给我一颗糖。我没有吃,把它放在口袋里,然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父亲则拿起一旁的故事书,给我讲了一个又一个英雄的故事,讲讲他们的伟大理想,和他们的悲惨结局,仿佛英雄若是没有娶上公主就注定不幸。我不禁打断父亲。“这片大地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理想乡吗?”父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了我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需要一个理想乡呢?你不喜欢那些勇敢的英雄吗?”我摇摇头,“我很喜欢,可是如果大地本来就是美好的,他们也许就不需要成为英雄,他们能有平淡而完整的一生。”父亲笑着摸摸我的头,“可英雄是必要的,再好的时代都需要一个英雄,需要英雄教会人们什么是难得可贵。”“那如果没有什么是可贵的,是不是大地就不需要英雄了。”“没有可贵的大地是虚伪的,就比如人们最可贵的生命,如果连都生命不再可贵,人们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可……”我想不出话来反驳,父亲也没有再随着假设继续说,他只是这样说:“乖女儿长大了,这些深奥的问题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等到某个自然长大的岁月你自然会明白的。”他放下故事书,然后说有些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叮嘱我好好待在房间。我答应了,可是一个人的房间还是太无聊了。我跳下床在房间里四处探宝,终于在病床的地下找到了一个胆小的孩子,她蜷缩在床底的角落,两个眼睛布灵布灵的像是会发光。我拿出糖果诱惑她出来,她也正如我所想一步步爬了出来,她握一个粉红的儿童拍立得,和我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姐姐,你好漂亮呀。”还没等我答谢,她便用拍立得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洁白的底片从里面流出,她象征性的用手抖了抖,然后郑重其事的双手交给我。“给,姐姐。这副全家福拍得很好看。”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却歪过脑袋,好像她说得没有任何错误的理由。“姐姐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你变成孤儿的日子哦。”我顾不得父亲的嘱托,发疯似的跑出去,当父亲看到父亲的背影正在前方时,我不禁暗暗感激,然后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请求父亲再多陪我一会。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试探地抓了抓父亲白大褂的一角,只见他转身,一柄手术刀挂在被捅上百次的胸口。我不禁又哭了出来,已经是多少次哭了,我不知道,只是颤抖的祈求这一切不是真的。“抱歉啊,父亲只能陪你到这了,只能把这个当成最后的礼物了。”只见他抓着手术刀,剖开他的胸膛,露出里面鲜红的肌肉与惨白的肋骨,我哭着求他停下,最后他回以那颗刚从肋骨间取出的热忱心脏。心脏在我的手中规律地跳动,看不出任何异样与慌张,可我的心脏可能已经被恐怖摧毁得七零八碎。而这时一个细小的手指又勾起我的手指。“姐姐,我好疼。”刚刚的孩子也出来了,她没有哭鼻子,只有一道道血流如注的血痕。我抱着她,把她的整个身子埋入我的胸口,她无力的凝噎全都被我的心捕捉,可我无能为力。只是静静陪着她,直到她因伤势严重停止呼吸。太阳东升西落,一遍又一遍,一切都没有变化。煌在第三个日落时来到我的身侧,带着一枚罗德岛优秀狙击干员证章,别在我胸口那件被血染黑的厚重衣裳上,那件衣服被干涸的鲜血涂成铠甲,却改变不了铠甲下催弱的心。“恭喜你,你已经成为英雄了。”“那为什么他们还会死,我见他们的脸不断变化,有时是浮士德,有时的霜雪,有时又是一个我未曾见过的人。”“不是未曾见过,只是你见得太多了,忘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人。而她们的死也是无法避免的,大概是你还没有那么强吧。”她把那把巨大的链锯放在地上,然后从背包拿出那把熟悉的弩,漆黑的弩身,不知道被擦洗了多少次。她把弩放在我的面前,然后靠着我坐下。“别伤心了,一切苦痛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罗德岛上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正因如此他们才强大吗?那些自出生起就继承的源自远古的神秘力量的人又如何?”“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天赋自然是一部分,可我们依然可以用他人的碎肉不断拼出更为完整的自己。”“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指了指我,我不禁低头,只看到我的身躯正不断流出血液,露出被随意拼凑的碎肉本身,而碎肉的胸膛处一颗心脏依旧跳动着。“眼睛好用吗?阿米娅给你的。”“不!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我不停否认,说出的话甚至不能组成连贯的句子,可当双手不断撕扯面容,我才发现我再也流不出眼泪,原来眼泪真的会透支,那悲伤该如何被倾诉出来呢?我没有再理会煌关于充分利用力量的话题,直到她自讨没趣的离开,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可我仔细回想,就算我跻身众人之列,就当真不是一个人吗?而不是一枚夹在书籍内的书签,永远不能成为书的一部分。我想啊想,想起那些悲伤的,随后发现当悲伤倾泻不出时,它会在心中慢慢发酵成愤怒。我砸啊砸,想起那些无力的,随后发现那些暴力永远冤冤相报,让大地永远陷入仇恨无法自拔。我找啊找,想起那些摇摆不定的,随后发现发现真理永远不是唯一的,它永远只会偏袒一部分人,可当这部分成了大部分,它才在众人的簇拥下留下唯一的标签。恍惚间,我看着染血的羽毛,才知道了火羽猎人究竟为什么有着火红的羽毛,只因为他受了太多伤,那他原本的羽毛是什么颜色呢?不重要了,他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一群人,又可以是所有人,但更多的时候他谁也不是。我在已成废墟的诊所翻找,抱着被砖瓦掩盖的故事书,等待这残破的废墟开出灿烂的花。然后童话降临了,一位旅行者来到了这,他络腮下的杂乱胡须像是一个象征,象征他长年来积累的丰富智慧与同这世界和平相处的漫长经验。他自称阿羽罗斯,他用蜡与海鸟的羽毛做成翅膀,看上去除了让停留在他身上的雨水流淌而下并无其他用处,看上去滑稽极了。我问他,“为什么还披着这愚蠢的羽翼,这片大地太沉重了,死死地把你按在地上,不如卸下翅膀能活着更轻松些。”他用着开朗的笑声回应我,那些声音悦动着空气,如同一首回报生活的歌。他如此回答:“你担心的太多了,你担心早晨的阳光会不会让疲惫的你提前醒来,你担心正午的炎热会不会把刚买的冰淇淋烤化,你担心夜晚的群星会不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停止闪烁。”我看着夜晚的群星再次降临,心里已没有激动,因为在漆黑的夜里它们看上去完全相同,不值得你大费周章数数。“你担心的太多,行动得太少。有时人生就像是旅行,没有包袱前进你可能会很轻松,可注定不长远。所以还是背上吧,总有天你能用它飞上蓝天。”“可我没有翅膀,也没有多余的工具去制作它,我被困在这个无主之地了。”“不,你有的。让我陪你找找。”阿羽罗斯陪我走在废墟间,我拾起父亲热忱的心,捡回死去童年的残旧躯体,带上被摆在台阶前的漆黑的弩,而翅膀就在这时从我裸露的肩胛骨斜向生长,直到它展开两个手臂的长度。阿羽罗斯将背后的羽毛一根根扯下,将我未丰满的羽翼一一填满。我张开羽翼向上飞去,直至拥抱太阳。穿过虚伪的太阳,天空一片黑暗,我已看不清一切,可我依然是我,这无边黑暗唯一的意识体,才发现眼中留下的也不过是虚伪太阳的投影,我不需要光明照亮我的身躯,而我依旧是灰喉。最后,我在稀稀疏疏的雨点中睁眼,雨珠划过脸庞一部分顺势流进我红透的眼白,另一部分顺着我握着的抑制剂顺势滴落在那位渡鸦后裔的身上,而他的复仇在雨中悄然落幕。回到村子的路不是很漫长,只是我忽然想清了些事,整合运动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支持感染者就业的村长。我磕磕绊绊地来到了一处简易墓地,木制的墓碑上写了父亲的名字,这是漆影最后告诉我的地方,这墓是后来被迁至这里的,父亲最早的尸骨被随意埋在某个天然土坑里。我在墓碑前盘腿坐下,完全不像个淑女,可是现在是一个人的时间,我不想在意这么多。一个人的时间让我可以长时间的保持同一个表情,不用在意任何事物,仅仅是看着人与事的来来往往,不需要一句话就能融入整片大地。可仅仅是融入其中就能改变自己的格格不入吗?我没有答案,也得不到答案,因为我所在的世界不言不语就能吞没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找寻答案真难啊,人各有言又各有活法,明明只需要碌碌无为就能过完匆匆一生,又为什么有人找寻不同的活法,去选择保护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明明没有任何报酬或是保证却甘愿付出生命,哪怕背上高尚的诅咒,死后依旧不被人理解。他像具被吊死在树上的尸体,树上被刀刻下密密麻麻的杂乱字体,我仔细用双手抚摸了多年,才从那划痕中摸出一句未死之人对已死之人的话语——成就高尚成为了你平凡灵魂的升华。多么虚伪的辩驳啊!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事就是把别人的不幸视作高尚的加冕,再把不幸的人架上道德的高点,然后拖着灵魂的卑劣继续苟活。我知道这不对,可这一切也无法改变。这时一只渡鸦停在的墓碑上,火焰从它如炬的目光中点燃,然后快速熄灭隐入渺渺烟尘。我张开嘴说:“你好,阿羽罗斯。”“杀害同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染者。”羽珉的虎牙在微笑消失后隐藏在她并不鲜艳的嘴唇下,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同类?你知道他为了筹划这一切有多疯狂吗?他联系整合运动不是为了团结,就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会送更多的孩子去那个矿场,然后继续这个村子的悲剧。”“那你为什么不赶在春天之前?你也在等整合运动真的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解药吧。”“如果真有这份解药,它能救多少人我相信你比我清楚。”“不觉得你很自私吗?村子不是你的玩具场,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这个村子的一切。”“这个村子是我父亲留下的,它是我的!”“别开玩笑了,你的命是我父亲给的,如果没有他你早就惨死母胎了,那你的命又是否是我的。”我拉下弩的保险,箭矢绷在弹力绳上蓄势待发。“你的父亲是个好人,我们很想衷心感谢他。”“把他尸骨未寒的身体随意曝尸荒野就是你们的感谢方式?”“可灰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亲当年没有救那个整合运动的小子,转而救我父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父亲会痊愈,村子会继续平凡日常,感染者不会因为那个小子的痊愈而心怀希望,也不会被随后的漫长绝望吞没,你父亲也不会死。”“所以我父亲就该死在你们感染者对生活的不甘和绝望下吗?”“不,灰喉,别再问了,反问我没法给你带来答案,我只知道感染者真的很需要那份痊愈的希望,就像是溺水深海的人只想追寻头顶的光亮,缺氧的大脑已经无法得出需要氧气的正确答案了。”“那你们应该抱着毫无希望的黑暗苟活,永不得光明。”“我们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离开后感染者过得很不好,可已经没人能帮我们了,如今你回来了,我们能说的也只是一句:‘对不起,请原谅我们’。”我在听完这句话的第三天离开的羽丰村,那天阳光正好,阳光会喂饱大地上的稚嫩幼苗,最后回报勤奋耕作的朴素村民。在我勉强欣赏这片欣欣向荣之景时,安托医生坐在了我的身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灰喉干员。”我摇摇头,“先回本舰,然后继续看看罗德岛能给我带来什么吧。”“那正好,我有个任务交给你,陪我去沃伦姆德,很不巧,我的两个伙伴都需要回办事处治疗。”“沃伦姆德远吗?”“额,挺远的,一路上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的父亲,随便喝点酒助助兴。”“你认识我的父亲?”“当然,他可是我的前辈,那时我才刚开始作为罗德岛驻外干员。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吗?跟我来。”说罢她带着我们爬上一片山丘,远方嫩草已经逐渐掀起波纹,而她绿色波涛中指向一片碑林。“虽说大多感染者医师能力都十分出众,但你父亲的研究是为了感染者能真正安眠于这片大地。”“去沃伦姆德的任务我接了,能带我去一趟那吗?”“那当然,你可不准反悔。”安托医生开车的方式说不上平稳,但至少比煌的莽撞好太多了。到达墓园时,我才感叹这片写满名字的墓地有多么重要,杂草丛生的墓园里很安静,墓碑上的每个人都曾向感染的不幸抗争到底,最后带着他们卑微的灵魂埋入地下,他们的名字不再无人知晓,他们不再成为火化后风中的济济尘埃。“这里埋葬的都是感染者,他们其中一部分曾在源石风暴中保护了整个村子。”话语间我发现了端倪,其中一具根本不是感染者,我走向那作独特的碑,那之前仿佛还放着当年父亲亲手放的花圈。我拿起墓园的铁铲狠狠地往下挖,可锈蚀的铲子没多久的断裂在其中,我不得已用手不断扒开尘土,像是个急切想知道真相的孩子,安托医生起初还很疑惑,在得不到回答后跟着我一起挖。不久,我挖到了那具廉价棺椁,我用铁锹仅剩的木制把手敲开了它,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堆封在防潮袋中的手稿。我父亲的尸体终于在那天从高尚的枝头上落下,他的尸体迅速瓦解化作土壤的养分,成了茫茫未来的一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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